第壹千六百零七章 迦南

　　底層封鎖邊境·迦南，入口，蕭索森冷的大廳之內。
　　和預想之中的犯罪者之城截然不同，看不出絲毫臟亂差的痕跡，墻壁上也沒有什麽潦草的塗鴉和標語。
　　要說有的話，只有仿佛監獄壹般的森冷感。
　　好像走進的不是什麽自由之城，而是陰暗的囚籠壹樣。
　　龐大的大廳昔日可供數百人排隊迎接審核和出入，但現在卻空空蕩蕩。
　　唯壹開放的入口處，只有壹張孤零零的桌子。
　　“真冷清啊。”
　　林中小屋坐在桌子前面，呼出壹團熱氣，笑容模糊在升騰的氣息裏：“找到妳們這兒可真不容易啊，何必這麽自閉呢？”
　　而在桌子後面，那個略顯蒼老的肥胖男人坐在聚光燈下面，瞥著眼前的來客，毫無客氣：“做什麽的？”
　　“使者，代表，或者說討債的……隨妳喜歡。”
　　林中小屋回頭，看了壹眼自從踏入大廳之後就壹直鎖定在自己身上的那幾個攝像頭，就好像能夠看到那些屏幕後面凝視著自己的面孔壹樣，忽然壹笑：“不說林家和迦南之間的聯系，我記得我九哥他在妳們這邊避風頭挺長時間了吧？
　　妳們應該不至於不知道我是誰才對啊。”
　　審查者面無表情，好像沒聽見壹樣，只是伸手：“憑證呢？”
　　啪。
　　壹塊鐵片被丟在了桌子上，看上去像是哪裏來的機器零件。
　　形如表盤。
　　作為隱藏在無數邊境之中的例外，迦南的存在本身就是獨立於大秘儀調控之外的變數，如同壹顆能夠自由調整軌道的衛星壹樣。
　　曾經的理想國奠定了它的基礎，賦予了它不遵從天文會的獨立權限，以便不時之需。
　　這便是昔日綠日計劃的遺留。
　　它是現境之懸臂，杠桿之支點，以此為基礎，才有可能將目標地獄從深度之中拔出，以現境的引力將其捕獲，完成邊境化的改造。
　　遺憾的是，壹直到最後都未曾有派上用場的壹天。到現在，它已經變成了現境的陰影，令統轄局也束手無策的法外之地。
　　哪怕是綠日，對外來者的審核也同樣嚴苛，不可能出入自由。
　　林中小屋所持有的的，便是柳東黎所給出的徽記，進入迦南至關重要的憑證。
　　可遺憾的是，柳東黎已經不再響應外界訊息了。
　　自從四天之前，諸界之戰結末的同時，他發出了最後的報警和行動開始的訊號後，便再無音信。
　　外界無從知曉迦南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唯壹能夠斷定的，只有壹點，如今的迦南對於天國譜系的使者而言，已經再非善地。
　　可他們必須搞清楚，迦南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作為可憐工具人的林中小屋，只能捏著老師塞過來的燙手山芋，匆匆上路，努力的避免自己壹去不回的結果。
　　他的身份和柳東黎的徽記，都只不過是投石問路的試探。
　　關鍵在於，如今的綠日究竟會有什麽樣的應對呢？
　　短暫的寂靜之中，林中小屋托著下巴，端詳著桌子後面的男人，等待著他的虛與委蛇，亦或者是直白的摔杯為號。
　　可沈默裏，審核者垂眸，看著桌子上的徽記，有那麽壹瞬間，他好像要拿起來仔細分辨，可又好像害怕那個東西燙手壹樣，終究什麽動作都沒有。
　　微微側頭，仿佛聆聽著什麽壹樣。
　　許久，他緩緩點頭。
　　“哦。”那個胖子說，“妳進去吧。”
　　“……”
　　林中小屋沈默著，壹動不動，看著他，滿懷著不解：“然後呢？”
　　“什麽然後？”
　　胖子不耐煩的反問：“妳不是要來迦南麽，妳來了啊，還拿著憑證，妳要進去，那就進啊。還等著什麽？
　　等我們給妳列隊再吹個小喇叭舉辦歡迎儀式麽？”
　　“當然要啊。”
　　林中小屋斷然頷首：“最好再找幾個小鬼來唱歌和獻花。
　　妳們知道我是誰，妳們知道我來自哪裏。”
　　他甩手，又將自己天文會的證件拍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看著那個死胖子，壹字壹頓的告訴他：“我代表天國譜系而來，要與妳們的首領會面，我想妳們最好鄭重壹些，再鄭重壹些！”
　　“……”
　　胖子的表情抽搐了壹瞬，克制著瞪眼和發怒的沖動，皮膚之上青筋鼓起，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大統領不見外人。”
　　“但必須見我。”
　　林中小屋昂起頭，理所當然的告訴他：“他要見我，並非因為我是什麽人，而是因為我代表了什麽。”
　　他回過頭，看向周圍冷漠的攝像頭，警告道：“妳們要明白，我來到這裏，不是為了和妳們做遊戲！”
　　“……”
　　看得出，胖子很努力。
　　很努力的克制著自己掀桌去捏死這個外來狗東西的沖動，或者說，努力的避免自己去自取其辱的後果。
　　自林中小屋的俯瞰中，他終於破防了。很遺憾的是，即便是破防，脖子上依舊拴著看不見的鏈子，不敢有所舉動。
　　“……等通知吧。”
　　他伸手，摘下了掛在身後出入口欄桿上的那壹條鎖鏈，最後警告：“迦南不是妳們這幫天文會走狗的領地，勸妳不要搞事情。”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才對。”
　　林中小屋遺憾壹嘆，拎起行李箱，走向了入口，最後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體貼勸告：
　　“希望妳們，不要做傻事。”
　　自牙齒摩擦的哢哢聲裏，他堂而皇之的踏入了迦南的領域之中。
　　推門而出。
　　撲面而來的，依舊是壹片淒涼破敗的氣息。
　　依稀能夠分辨出往日繁華喧鬧的模樣，但此刻卻毫無任何的生氣，街道之上空空蕩蕩，隱約能夠看到遠處坍塌的建築。
　　甚至沒有壹顆射向自己的子彈。
　　只有不遠處，蹲在馬路牙子上抽煙的年輕男人，壹臉愁苦。
　　“好久不見啊，九哥。”
　　林中小屋走到旁邊，微笑：“怎麽連個招呼都不打？”
　　“小十九妳發達啦。”
　　被稱為九哥的男人搖頭，掐滅了煙卷，“大人物們講道理，太霸氣了，九哥壹個找地方做苦力討生活的，哪裏敢說話哦。”
　　“哇，九哥妳在萬孽之集上做中間人做的風生水起，哪個跑路的人不知白鴰哥神通廣大，不要折煞我啊。”
　　林中小屋笑起來了：“得空壹起喝兩杯？”
　　“好啊，有機會壹定。”
　　林中白鴰咧嘴，挑起下巴指了指不遠處那輛等著他的車：“有人來接妳了。”
　　“這麽熱情？”
　　“對啊，賓至如歸嘛。”
　　白鴰起身，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叔伯們最近都說小十九出息啦，過年有空別忘記回家看看，家裏老的小的們都盼著妳呢。”
　　只是，在拍他的肩膀時，食指和尾指卻輕輕的用力，帶來了家人們力所能及的問候和提醒。
　　【狀況不妙，時刻準備跑路】。
　　“好說好說。”
　　林中小屋目送著白鴰離去的身影，轉身，走向了那壹輛汽車。
　　笑容爽朗，毫無陰霾。
　　如同熱情的觀光客壹般。
　　沒有交流，也沒有威嚇或者是警報。
　　沈默的司機甚至沒有說話，沈默的將他送到了壹家酒店裏便走了，接下來便有明顯不是服務員的人甩著臉色將他帶到房間裏。
　　最後對他說沒事兒不要出門，有什麽需求打電話叫前臺之後，就走了。
　　而感受到了來自走廊和各個房間裏的冷漠視線，還有那些把守在四周根本毫不掩飾的淩厲氣息之後，躺在沙發的林中小屋不由得捏了捏下巴，陷入思考。
　　“我這算不算是被軟禁了？”
　　沒有刀斧相見的猙獰和殘忍也就算了，可不能什麽都沒有啊……
　　不說話，不回答，不理會，不溝通。
　　壹個個開趴體不帶妳的屌樣兒，這算什麽？
　　迦南本土特色冷暴力？
　　以及……
　　這又算得上什麽鬼？
　　他拉開窗簾，自高層，向下俯瞰。
　　無數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建築，壹座座幾乎擠壓到看不到任何縫隙的樓宇，乃至數之不盡的陰暗建築，仿佛要綿延到視線的盡頭。
　　而更多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廢墟。
　　坍塌的殘骸，遍布裂隙的墻壁和建築外立面……
　　以及，無數殘骸正中央，數具在巨塔壹般的白骨長矛貫穿之下，依舊源源不斷散發著深淵沈澱的龐大屍體……
　　粘稠的血液已經化為了漆黑的湖泊，無聲的冒著氣泡，宛若沸騰。
　　那是統治者的殘骸……
　　自高處向下俯瞰，那重創未愈的慘烈模樣，不由得令人唏噓。聯想壹下柳東黎最後的警報，這是誰搞出來的，已經不言自明。
　　“葛洛莉亞小姐。”
　　林中小屋感慨輕嘆，“時隔多年，眼看故土如此雕零，感覺如何？”
　　無人回應。
　　血水災沈默。
　　“實話說，我現在有壹種不祥的預感。”
　　林中小屋捏著手裏的煙盒，五指旋轉，繼續自言自語：“妳說，我老師他的那位大前輩，現在還活著麽？”
　　血水災依舊沈默。
　　林中小屋搖頭：“別這麽自閉啊，大姐，好歹是攸關咱們生死的大問題。”
　　“怎麽？”
　　他體內的血液中，壹個冷漠的聲音響起：“妳怕妳老師殺了妳？”
　　“肯定不會啦。”
　　林中小屋點燃煙卷，神情無奈：“老師那種人，就算我們來晚了，柳東黎死了，他生氣到爆炸，也肯定不會拿學生出氣。
　　再怎麽難過，也會裝作很平靜的跟我說是自己的錯，妳已經盡力了，所以沒有關系——”
　　“那妳擔心什麽？”葛洛莉亞反問。
　　“當然是擔心我的老師被這幫混賬傷了心啊。”
　　林中小屋彈掉了煙灰，眼神漸漸陰暗：“所以，先做個分析吧——如果柳東黎已經死了，那綠日這幫家夥，開完會清楚了具體狀況之後，肯定會在最後的瘋狂時拉咱們去祭旗，咱們就必須開始準備跑路了。”
　　“如果他沒死呢？”
　　“哈，那就更精彩了。”
　　林中小屋咧嘴：“對於某些等不及的人而言，我們就更該死了。”
　　啪！
　　那壹瞬間，好像有泡影破裂的聲音響起。
　　整個酒店之外，那些沈默看守著此處的淩厲氣息壹個個的無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混亂的腳步聲裏，越發清晰和狂暴的殺意。
　　數十道煉金矩陣在瞬間啟動，籠罩在整個酒店之內，徹底的鎖閉內外。
　　緊接著，房門轟然破裂。
　　簌簌散落塵埃之中，壹張張早已經寫滿來意的面孔從閃爍的燈光下浮現。
　　“我得說，這是我來到迦南之後，得到的第壹個好消息。”
　　林中小屋愉快的吹了聲口哨，瞥著他們的模樣：“不過……”
　　那壹瞬間，燃盡的煙卷從他的手中彈出，舞動著火花，飛向了沖在最前面的面孔，自半空中驟然炸裂。
　　轉瞬即逝的焰光之中，林中小屋的笑容已經近在咫尺，令那壹雙陰冷的眼瞳驟然收縮，所感受到的便是喉間突如其來的壹縷寒意。
　　再然後，天旋地轉！
　　只剩下無首的屍骸依舊屹立在原地，飛舞的血色落下，將那壹張和煦的笑臉也染上了壹縷猩紅。
　　如是，輕蔑的俯瞰。
　　“——就這麽點人，看不起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