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青春榮華

　　小島葉子被37軍團的人丟進地下監獄，這是配套搭蓋的臨時地牢，設施極其簡陋，惡臭不堪。
　　她耐心等待幾個小時，直到壹切崩塌。她聽到槍聲，壹些部隊開始行動。
　　壹個機器人走下來，胸口的視訊熒幕中出現黑川加奈的影像。
　　“妳想離開嗎？”黑川加奈說。
　　她沒明說離開的代價是什麽，但葉子知道。
　　加入叛亂！
　　外面不是壹次亂哄哄的蠢動，而是目標明確的叛變。葉子暗道。
　　如果本間紀子照常死去，人們也願意接受事實，分割遺產，為爭奪利益大打出手。
　　畢竟人走茶涼。
　　可如果本間紀子無限續杯，這事就極端復雜。誰願意做百年的太子公主，等待歲月輪替，卻不去染指最高權柄。
　　本間紀子的血是野心之血，在每個家族成員心頭流動。
　　所以葉子意識到壹個事實，無論儀式結果如何，都會有人叛亂，只是參加人數多寡的問題。
　　“媽媽還活著嗎？”葉子問。
　　“柳川文彥說她死了。”
　　“別撒謊了好嗎！妳不需要來自‘柳川文彥’的消息！妳自己心裏清楚！”
　　葉子知道，不止媽媽提供的視訊，他們肯定還秘密控制了偵察衛星，用來監控沙灘上的影像。不需要柳川文彥，他們自己也知道壹切細節。
　　“當然。”黑川加奈說，“我們知道，媽媽壹直都活著。”
　　“但妳們反叛……噢，”葉子暗嘆，“妳們覺得這是唯壹的機會，如果錯過今時今刻，妳們將萬劫不復。”
　　“我們不像妳這樣懦弱。”
　　“妳說什麽呢，如果妳有勇氣，為什麽等到今天。”
　　“今天她離開了希盛神宮。”
　　“嗯……”
　　“這是最後的機會，她早就準備好了數字系統，等她回到希盛神宮，她會在信息空間永生，成為我們所有人頭頂上的噩夢。沒人想看到這壹點，所以我們必須動手。”
　　“媽媽會毀掉妳們。”
　　“而妳願意容忍？”
　　葉子沈默。
　　“妳選了錯誤的壹邊。”黑川加奈說，“妳永遠是個懦夫，就跟妳逃出家裏那次壹樣，妳真的沒有面對挑戰的勇氣，妳不敢直視母親的權威，妳只能等別人來幫妳，小島葉子。”
　　“妳現在在哪？”葉子想到她在村裏見到的那個黑川加奈，那絕非加奈的真身，因為真正的黑川加奈不可能跟她說話那麽客氣。
　　“倫德尼姆。”
　　“呵，快走吧，快去死吧……”葉子說，“妳們從來就沒考慮過‘儀式成功’，妳們是壹群叛徒。”
　　視訊通信結束。
　　機器人試圖對葉子開槍，被兩個藏在暗影裏的預備役女忍格殺。
　　“妳們終於舍得出面了。”葉子挖苦。
　　“……”女忍緊張不安，她們的訓練水平不如千葬音那樣的正式女忍，所以之前不敢貿然現身。
　　媽媽不會死的，法洛莎為了讓利益最大化，不可能殺死媽媽，註定如此。葉子暗道。
　　柳川文彥發來的死亡訊號？絕對是壹場忠誠測試。
　　大部分人都會交白卷，但這是故意的。
　　如果葉子在那個位置上，也會假戲真做，這是利益使然。
　　權欲熏心，財富誘人。希盛的兒女們瘋狂地挖掘母親的基業，如今母親恢復了力量和尊嚴，第壹個要殺死的就是那些驕縱的孩童，他們前幾十年幹了那麽多虧心事，如今怎敢直面壹個活力全盛的本間紀子。
　　只要母親成為魔女，那麽壹切就都完了。
　　清算必然來臨，難道他們要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本間紀子的善心上？
　　所以，不管母親死活如何，他們都會立刻開始舉事，將希盛這頭巨人分屍。這次儀式實際上等同壹個信號，逼迫每個人做出最終抉擇。再動搖的家族成員，到了今時今日，也不得不開始站隊。
　　葉子必須承認，大多數人都和她壹樣膽怯，只有到這種時候才會選擇立場。
　　女忍者們看到墻角有個影子。
　　“那是什麽……”女忍調高義眼的夜視效率，“……死貓？它什麽時候死的？”
　　“跟我壹進來就死了。”葉子說。
　　“妳跟死貓呆了幾個小時？”她有些吃驚，“大人，為何不說出來？肯定有人可以幫妳清理掉。”
　　“說了就完了。”葉子現在沒心情閑聊，“我要等到那邊解決。”
　　葉子轉頭看向那只死貓，那是壹只中了毒的貓，兩眼變成青紫色，口鼻歪斜，肚皮上有壹道微不可察的傷口，像是用指甲抓出來的，那是它流血的源頭。
　　“也許我是瘋子。”葉子抱住膝蓋，頭埋在雙臂之間，“但我會比外面的人還瘋嗎？她們不可能擊敗媽媽的。連遠古魔女也只是被母親利用的棋子。幫我個忙，把貓處理掉，然後把千葬音的屍骨找回來，拜托了。”
　　女忍們把死貓銷毀，隨後去地面找千葬音。
　　葉子背靠墻壁，聆聽外頭傳來的隆隆作響，他們在開槍射擊，但只是為了制造混亂，拖延時間。葉子很清楚壹個事實，如果媽媽還留在戒備森嚴的希盛神宮，那麽孩子們就沒有機會傷害她，而壹旦媽媽離開自己的房間，來到這麽壹個荒郊野外，這就給了他們壹個絕佳的襲擊機會。
　　壹切都在崩裂。
　　可葉子無從幹涉，她滯留地下之中，遠離槍彈，不知是福是禍。時間無法倒流，她不能悔恨自己的決策。
　　她只知道大多數人都會死，她唯壹後悔的就是，自己又壹次把命運交予他人之手。
　　何時脫出樊籠，擁抱自由。
　　沙灘上，碧波濤聲依舊。
　　法洛莎用右手撐著地面，對自己釋放回復之律，結束腰斬的痛苦狀況。她從未如此懷念自己那兩條大長腿。
　　……她又想起徐煬跟她說過的事情。
　　“本間紀子最大的弱點是什麽？”當初法洛莎如此問詢，“我去給她辦儀式，太精密、復雜，稍有不慎就會變得很麻煩。”
　　徐煬把他的右手給法洛莎看，上面有切割、植皮、回填人造血肉的痕跡，為的是掩蓋下面的微型機器。
　　“改造？”法洛莎問。
　　“改造讓我們更強壯，而本間紀子未經改造。”徐煬說。
　　他為法洛莎解釋這個司空見慣的現象，人們很難接受自己中壯年時期出現的新事物，對本間紀子而言，人體改造就是她不能接受的東西。
　　等她終於轉變心態，整個人又太老了，誰敢對這樣年紀衰朽的人開膛破肚。
　　“如果妳問我她最大的弱點——她是肉體凡胎。”徐煬總結。
　　回到眼前，法洛莎看著沈默的本間紀子和柳川文彥，將染著貓血汙痕的指甲藏起。
　　女人把指甲留長總是有好處的，畢竟她連壹點利器都不允許帶，要讓那只帶毒的貓流壹點血很困難，用儀式刀又太明顯。
　　法洛莎測試過很多次。
　　毒師的猛毒舉世無雙，無法摒除，而且最終會置人於死地。
　　但如果將它以極微小的劑量註入小貓，以貓血為介質，撐過魔女轉化自帶的排毒效果，同時被再生魔力所中和，它就不會殺人。
　　而是會變成壹種劣化毒素。
　　絕不致死，人自己也察覺不到影響，時時刻刻被極微量毒素侵蝕，陷入壹定程度的衰弱和惶惑狀態。
　　她為本間紀子奉上的魔藥是壹杯機遇，壹杯狂喜，也是壹杯毒水，這之後，法洛莎說的每壹句話都很容易進入本間紀子的潛意識，法洛莎利用她重返青春的強烈心理波動，以及自己的神秘特征，影響了她的判斷，給這位新生魔女植入了壹些心理暗示。
　　在這剎那間，法洛莎心頭忽然掠過壹陣靈光，她知道自己必須抽身離開。
　　心境到了。
　　她千裏迢迢來此，就是為了抓住這股成神際遇。
　　這是她推動歷史的巨大功業，不用想都知道，隨著法洛莎提前引發矛盾，“希盛”這個橫亙公司主義歷史的資本巨獸將會四分五裂，無論本間紀子要怎麽做，她和兒女之間的裂隙已經完全破開，比本間紀子預料的還要早得多。
　　輪到法洛莎心中閃爍著狂喜的情愫。
　　法洛莎掃了壹眼本間紀子，發現她的表情越來越鎮靜。
　　到此為止了，剛才那幾分鐘是本間紀子壹生中情緒波動最大的壹段時間，她在短時間內經歷狂喜、迷狂再到冷靜，現在則用審慎的目光打量周圍壹切，叫柳川文彥繼續他的工作，召集盟友，確認密鑰，辟謠消息。
　　法洛莎暗暗點頭，果然，人類壹旦成長到這種地步，也會沾染幾分神性是嗎？那個跟宣傳畫上壹樣冷酷無情的本間紀子又回來了。
　　偷襲的子彈不停打來，都被柳川文彥用斬彈術格開，看不到他的動作，只聽到金屬被撕裂的巨響。北部列島最強大的劍聖，怎會被區區子彈給擊潰。及遇能量武器，他便展開隨身護盾，施加廣域庇護。
　　很快，這些偷襲也漸漸停止，本間紀子事先安插的人手迅速運作起來，開始肅清叛徒，清理沙灘周圍的危險環境，換上忠心的人。
　　嗯……待不下去了。法洛莎暗道。這裏很快會擠滿本間紀子的其他護衛。
　　她好思念徐煬，法洛莎知道自己在徐煬那邊是最安全的，這個男人會竭盡全力去守護她。而外頭的世界太多惡意。如果自己玩的過火，就會被人類吞噬。
　　因此，法洛莎也不想繼續和本間紀子交談，唯恐被本間紀子繞進去。本間紀子有無盡手段可用，她對惡劣子嗣的怒氣將會轉化成壹把精密的屠刀，安排他們的所有宿命。
　　法洛莎走向海灘，她不安全。小心吃禁魔子彈，早在青銅泰坦挖掘場，她就中過這樣壹槍，長期處於無法使用魔力的狀態，會被小老鼠追著跑，是她生命中最麻煩的壹段時間，所以她不能冒風險。
　　現在是子彈多、火力猛的壹方說話算數。相較之下，還是跑回家抱抱男人，然後去成神吧。
　　跑呀，小貓。
　　跑！
　　“在外面見我。”法洛莎對他們壹擺手，“武士把魔女帶到安全的地方，不用裝傻，妳們肯定有安排。”
　　“嗯。”柳川文彥點頭。
　　“我們是朋友，這壹點，牢牢記在心裏。”法洛莎說。
　　“謝謝妳幫我挖出了所有腐根。”本間紀子說，“讓我知道他們連壹丁點價值都沒有。現在我終於不用跟他們打啞謎了，不必去猜哪壹個還保有忠誠之心。科技無法洞察人心，真是可惜。”
　　本間紀子意識到自己被法洛莎擺了壹道。
　　孩子們背叛，這是不可避免的，她們都跟本間紀子本人壹樣野心勃勃。但法洛莎誘導她提前引爆了這個炸彈，從而給了她更少的反應機會。
　　亦有好處。
　　也就是它本來的作用，篩出真正的忠誠者。
　　本間紀子現在還不能跟法洛莎翻臉，傳說法洛莎掌握著回復和殺戮兩種力量，目前的本間紀子不能承受任何壹種。是變回那個老婦人，還是真正被殺？
　　她和法洛莎忌憚著彼此。
　　“無法洞察人心，但可以摧毀人體。”法洛莎說。
　　“您真有不錯的品味。”
　　“是的，把錢投資在我身上就可以了。”法洛莎說，“我才是指導進步的舉世明燈。”
　　法洛莎將腰間水壺打開，從裏面倒出山野早苗，早苗在海面上流動，立時散發出耀眼的深海熒光，裹住法洛莎的身體，那都是精粹的海之神力。
　　雲霧繚繞，暴風和雷電是法洛莎的新盔甲。
　　山野早苗幻化出巨鯨外形，用迷霧與大浪掩護法洛莎離開，以免她被軍艦追擊。
　　等進入遠洋區域，大海裔克拉勒斯二世就會現身接應。早苗其實是備用的，如果法洛莎中了禁魔子彈，早苗就會獻祭自己，制造大海嘯淹沒壹切，也能幫法洛莎勉強逃走。
　　現在，法洛莎要從海上逃之夭夭，回去執行七魔女儀式，遠離鐘鬼町這個超級大屠場。
　　在這裏多呆壹會，都可能卷入本間紀子的憤怒風暴。實際上她轉頭就看到壹些狙擊手正在重新就位，迫使她加快離開的速度，免得被強行留下。
　　來到海上，法洛莎沈思，她用毒的目的達到了，削弱本間紀子的神智，趁機植入法洛莎的影響，還有就是，提前引爆母親和兒女之間的巨大矛盾。
　　從法洛莎的角度來看待整件事情的話，她很能理解前因後果。
　　希盛的兒女們遲早會叛亂，這壹點，人們都明白。而且儀式越成功，孩子們越恐懼。
　　誰願意接受母親的永恒統治。他們期盼本間紀子死亡、分家，日復壹日，無法承受希望落空，此時必然會殊死壹搏。
　　問題在於，倘若法洛莎不加幹涉，讓本間紀子完好無損地回去，她必能發揮威望，壓制幾個月，甚至徹底抹平孩子們的反意，幾個月時間會帶來太多變故，所以法洛莎出此壹招，加快進度，提前觸發孩子們的行動。
　　結果是好的。
　　看這片血流成河。
　　法洛莎離開後，本間紀子也起身。
　　“我們走。”她說，同時在柳川文彥的護送下離開海灘，“這位法洛莎的氣質很獨特，讓我也感到非常茫然，我無法在她身邊集中精神。還好，現在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回去再說吧，夫人。”柳川文彥按動臉上的電鈕。
　　他們聯系妮露，現實操縱者。
　　“控場。”柳川文彥說。
　　“是。”遠郊漫步的現實操縱者收到命令，轉向整座鐘鬼町，伸出右手。
　　化石為沙。
　　整座房舍所依托的巖石地基迅速坍塌，房屋大片大片傾倒，喧鬧喊叫的人們發現腳下的地面並不安全，若不快速離開，迅速就會被掩埋。
　　化土為泥。
　　村落每個角落的土地都紛紛開裂，正在步行機動的機器人與雇傭軍團頓時發覺腳下的土地變為深厚泥濘，令他們無法自如穿行，最強韌的履帶都會被泥濘所束縛。
　　此是為“地貌操作”。
　　壹些叛亂的穿梭機往高空升去，妮露釋出破空利刃，將它們在空中斫為兩半。她身旁其他征戰魔女們驅動背部的推進器前往空中，封鎖現場。
　　“……控制住了。”妮露回訊，“密鑰也幫妳們使用了，鎖定了大部分交易，妳們的金庫、機器人軍團和秘密倉庫都很安全。黑川加奈她們不在這裏，關鍵人物都早早抽身而走。”
　　“嗯，我們知道，以後會在其他地方教訓他們。”柳川文彥回訊，然後轉頭看本間紀子，“夫人，村子裏的宵小已經被肅靜，您的世紀來了。但神林家族、黑川家族等分支都還在叛亂的序列當中。”
　　“我們有威望、朋友、七印，”本間紀子計算著，“而我的孩子們有真正的工廠、艦隊和戰車。我們並非穩操勝券。”
　　“但您才是希盛。”柳川文彥冷冷地說，“希盛是您的產業。”
　　本間紀子看著柳川文彥。
　　“幫我做了這麽多，妳想要什麽回報呢？”她走向柳川文彥，“來吧，妳年輕的時候是怎麽偷看我來著，為什麽妳在那邊看著，為什麽妳不肯過來。”
　　柳川文彥楞了下。好快的刀，斬穿他的心。
　　他顫抖地伸出高度改造過的機械手臂，分節手指上閃爍著金屬光澤。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本間紀子大人。
　　青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