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四章 寒山

　　夜色漸深，忽然在平靜的水面上，遙遙有幾聲鐘聲傳入他們的耳畔，不知不覺間竟已說了這麽久。金聖傑驚喜的聲音傳來“寒山寺的夜半鐘，蘇州就在眼前了。”
　　許仙壹楞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寒山寺！”
　　金聖傑道：“今晚進不了城，怕是要泊船在這裏，歇息壹晚了。”
　　找了壹處避風之所，泊好了船，許仙卻道：“我去這寺中去瞧壹瞧好了。”他修行到如今，少睡壹覺也沒什麽影響。而且同白素貞說了壹通，憶著潘玉，更覺得離愁滿腹，無可排解。便索性趁著這月色去遊覽壹下這名剎古寺也好。
　　許仙壹說，白素貞自然要壹起。而小青當然也要跟著姐姐，姐姐雖然法力高強，但對親近之人太過溫柔，被人欺負了也不知該怎麽辦。
　　金聖傑本也想隨行，但委實太困倦了，不明白眼前這三人的精神是哪來的，打個哈欠，由他們去了。
　　月光將大地照的透亮，仿佛染上了壹層銀霜。三人憑著月色，聽著鐘聲，直行到山門之前，“啪啪啪”的壹拍寺門。
　　門房的小僧嘟囔著起身，點亮了燈籠，隔著大門，問道：“門外是什麽人？”
　　許仙道：“是過路人，想到貴寺借宿壹晚。”
　　小僧道：“寺中規矩，本寺晚上不得開寺門，無論是要借宿還是遊覽，都施主還請明天再來吧！”
　　小青道：“什麽破寺，還有這許多規矩。再不開門，當心本姑娘壹腳踢破妳的寺門。”白素貞連忙勸阻道：“小青。”
　　那門房僧壹聽，更是道：“寺中規矩，恕不接待女眷，還請施主速速離去吧！”
　　許仙從懷裏掏出張紙裏從門縫裏塞進去，道：“還請大師方便則個。”
　　那小僧接著燈籠壹瞧，竟然是五十兩，接過在手中展了展，確實是真的，忙道：“施主盛情，此事小僧不能做主，請稍帶片刻，我這就去請做‘知客’的師兄來。”
　　許仙不由感嘆，這寒山寺的規模遠不及靈隱寺，但這僧人的素質卻絲毫不差，行事甚有章法，真是難得。
　　不壹會兒功夫，便又聞得腳步聲傳來，聽壹個更年長些的聲音道：“施主，等壹下莫要喧嘩，我引妳到客房去小住壹晚。”聽許仙應了，才打開寺門。
　　先施了個佛禮，見了白素貞卻也是楞了壹楞，而後又在小青臉上掃了壹眼。便低下頭來，先將那張銀票遞給許仙道：“施主請收好了。”面上並無任何不舍，卻又囑咐道：“等壹下在寺中，萬萬不可開腔。”
　　跟著這僧侶，在寺中的小道行著，寺中甚是清幽。雖然有些不和本意，但能在實地上睡壹晚也勝過在船上搖晃。只是行過壹片林木，遠遠卻聽喧嘩聲傳來。
　　小青道：“妳還不讓我們說話，卻有人大半夜在這裏吵鬧。”
　　知客僧壹驚，苦笑道：“姑娘，這下妳可惹了禍端了。”
　　小青不屑的壹撇嘴，才不信說句話，會有什麽禍端。
　　卻聞得壹聲低喝：“覺遠，怎麽平白引了個妖物進來？”這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反而有些沈悶，卻又清晰的傳入幾人的耳中。
　　名為覺遠的知客僧卻反而鎮定下來，道：“師傅，弟子實未見什麽妖物。”
　　那聲音道：“妳修行未到，辨認不出也不奇怪。”
　　覺遠卻又道：“弟子實未見什麽妖物。”
　　這時壹個聲音道：“哈哈，法源，這卻是妳著了相了，佛門凈土，眾生如壹。哪有什麽妖物啊！”
　　又聞壹人笑道：“當罰上三杯！”
　　許仙本來還有些不能確定，此刻不禁驚道：“大雷音術！”而且是三個人，水準都在自己之上。不禁感嘆，自己到底闖進了什麽地方啊！剛出法海的虎穴，這又到了狼窩裏。
　　不由同白素貞對視壹眼，都是憂心，這三人顯然看出了小青是妖怪，甚至那名為覺遠的知客僧，大概也瞧出了壹二，才囑咐他們不要開口。
　　“咦，沒想到還有同道中人，還請過來壹敘。”
　　覺遠轉身道：“三位施主，方丈有請！”說罷便在前面引路，也不管三人是否跟來。
　　小青看向白素貞，白素貞卻望向許仙，許仙思量了壹下，也使大雷音術答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此語壹出，寒山寺的晚鐘卻又翁然作響起來。
　　覺遠不由回過頭來，目中滿是驚訝，沒想到許仙竟有如此修為。
　　三人隨著覺遠，繞過壹面矮墻，進了壹片庭院之中。卻見壹株巨大的松木之下，三位老僧圍著壹張石桌，桌上酒菜齊備，似乎正在飲酒為樂。
　　這三個老僧，壹個容貌枯悴，衣衫襤褸，臉上卻滿是醉意。壹個方面大耳，著著袈裟，甚是富態，臉色卻有些發青而顯得嚴峻。還有壹個不見其衣著，只見其滿身笑意，似乎隨時在笑個不停。
　　許仙上前行了個佛禮道：“弟子許仙，法號釋色，見過三位長老。”
　　那面色嚴峻的老僧道：“原來妳就是許仙？”聽聲音卻正是那法源，這寺中的方丈。
　　許仙道：“正是在下。”
　　那滿臉笑容的老僧，聞言更是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我等正在論詩，就送了個現成的詩仙過來，當真是天幸。”上前拉住許仙，要留之共飲。
　　卻只讓許仙，將他身邊二女無視了壹般，不知是因看出她們是妖怪，還是小覷她們是女子。
　　白素貞立在壹旁，只是暗自掐算這三個老僧的來歷，卻總是落空。小青就道：“姐姐，我們走吧！”站在這三人面前忽然就覺得壓抑起來。
　　白素貞也覺留之無趣，卻又不免擔心許仙，猶豫起來。這也是她千年以來交遊不廣的緣由，修道者多為男人。她壹則為妖，二則為女子，這種事總是搭不上邊，若要她奉酒壹旁卻又不合她的心意。
　　就好像現代社會，雖然男女平等深入人心，甚至在某些房門，女人還要壓男人壹頭，但能有成就的女人還是少之又少。
　　許仙道：“深夜造訪，已是唐突，不敢再相攪擾，我們這就下山去。”
　　那笑面僧卻不肯松手，許仙運了金剛之力，竟然拉之不動。那僧道：“這位師弟定然是以為我們小瞧這兩個女施主，不合佛門平等之道。我們在這裏談詩論道，她們又不解其意，倒不如遠遠避開，反而落得耳根清凈。”
　　許仙不禁反駁道：“妳怎知她們聽不懂？”
　　笑面僧道：“好，她們若也是此道中人，我當罰酒三杯。”飲了杯酒，開口便道：“獨臥重巖下，蒸雲晝不消。室中雖暡叆，心裏絕喧囂。夢去遊金闕，魂歸度石橋。拋除鬧我者，歷歷樹間瓢。”然後瞧著白素貞，等著她對詩。
　　白素貞惱了許仙壹眼，她壹心修行，又如何做得詩來。只得道：“小女子只是略通文墨，實在無以應對，便不攪擾幾位長老的酒興。”
　　那笑面僧望著許仙，仿佛在說，“我說的怎麽樣？”
　　白素貞正要離開，許仙卻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笑道：“這也算詩嗎？我看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心中卻知這是標標準準的禪詩，其中多含醒世勸誡之意，算是對佛門經義的通俗化與簡介化，不是尋常和尚做得。但他著惱他們輕視於她，才不禁反駁。
　　白素貞雖感他的心意，但對面三僧的修為，委實不可度量，妄加駁斥怕是要惹來災禍，連忙沖他使眼色。許仙卻只是輕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不用擔心。
　　法源肅聲道：“此乃佛門凈地，未可妄語，妳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語含威脅之意，倒是另外兩個僧人，壹個笑面呵呵，壹個醉眼朦朧，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許仙心道，若比道行，我是不及妳們。但若比詩詞，便是道祖佛祖在此，也差了我十萬八年裏呢！
　　想也不想，開口便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三僧相顧訝然，這詩中的意義卻剛好與前詩相反，前詩要超脫凡塵，這詩開口便是“結廬在人境”，仿佛在說，何必遠遁世外，“心遠地自偏”。於意境上卻又勝了壹重。這才知道許仙名不虛傳，正欲開口。
　　許仙將桌上的酒飲了壹杯，又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三僧又欲開口，許仙又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壹物，何處惹塵埃。”
　　小青雖然不太明白詩中的意味，但見三個目中無人的老和尚被許仙堵的壹楞壹楞，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如銀鈴壹般在松間飄蕩。
　　法源方丈發青的臉色也不禁紅了壹紅，若論佛法禪意，許仙當然是比不上他。但要形成極好的詩詞，卻非得又極高的文字功底才行。猝然之間，哪能想得出與許仙的詩相提並論的詩句。
　　那笑面僧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五十步笑百步，該罰，該罰！”果然自罰三杯。